1985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吉林大學考古專業和保定地區文物保管所聯合組成的拒馬河考古隊,來到太行山東麓與平原的接壤地帶,沿著中易水細細地尋覓著,最后,把目光落到河北岸的一塊臺地上,這里有個小村子叫北福地,他們對這里進行了初步調查和發掘。
12年后的1997年,北福地村南的臺地上聚滿了河北省文物考古隊聘用的挖掘人員。第一鍬土被鏟起來后,平靜的表土被喚醒了,在750平方米的發掘面積內,豐富的地下遺跡、遺物紛紛出現。12座方形半地穴式房址中堆滿了陶器殘片和石器,室內地面中央保存完好的紅燒土灶面,還泛著火紅色澤。房屋周圍布滿形狀不一、大小不等的灰坑,與房址一起構成遠古村落居民日常生活的主要設施。隨著考古發掘的不斷進展,一座距今約7000~8000年的基本完整的史前村落遺址,呈現在人們面前。
北福地遺址位于易縣縣城西南約125公里處北福地村南二級臺地上,南距河床800~1000米。北福地一期發現的遺跡主要是灰坑和房址,房屋遺跡分布較為密集,易縣北福地遺址發掘現場在平面布局上具有一定規律,是一座史前村落遺址。發現了10座保存較完整的房址,形制都是半地穴式,平面形狀分長方形、近方形和近圓形3種,室內地面中央有紅燒土灶面,周圍分布著柱洞。其中有一座平面圓角近方形房址,通過它可以看到所有房址的面貌。這座房址南北長390厘米、東西寬385厘米、深45~50厘米。建筑形式為半地穴式,填土灰黑色,內含大量石塊、石器及陶器殘片。門道設在北部,長條形斜坡狀。居住面為紅褐色硬土,比較平整,中央位置設橢圓形紅燒土灶面,紅燒土厚5~7厘米。居住面靠近四壁的地方發現13個柱洞,中央接近灶面的地方發現1個柱洞,另在室外門道西側發現2個柱洞。柱洞都是圓形豎穴形狀,底部有的是平底,有的是尖底。房址填土出土遺物非常豐富,包括天然石塊、石料、各種類型的石制品、陶器殘片、陶刻面具等。這些房址是此次發掘的一大收獲,房址分布密集而不零亂,甚至有些“城市規劃”的味道,是當之無愧的“燕趙史前村”,專家根據房址出土的豐富遺物判定,在當時環境中,這個史前村已經相當“富有”。
北福地遺址中除發現大量房址、灰坑、玉器、石器外,還出土了具有鮮明特征的陶器群。陶器表面顏色以褐色為主,顏色大多數不純凈,多摻雜灰色或黑色斑塊。陶器上的裝飾主要是刻畫或壓印的幾何形紋飾,種類有折線、斜線等,大多裝飾在陶器口沿的下一周。陶器主要是盂與支腳兩種,其中盂數量最多,可分為大中小多種類型,為盛水器,方唇、直口、直壁或斜直壁、平底,口沿下都刻畫著紋飾,形制基本一致。支腳是支在炊器下面的支撐物,陶質與紋飾和盂一樣。作為與火配合使用的器物,支腳不是主角,但它卻支撐起人類生命的火焰,點燃了歷史文明的火花。
北福地遺址出土的陶刻面具陶刻面具的發現是讓考古隊員們更為興奮的一大收獲。第一件完整的面具是在2號房址內發現的,當考古隊員小心翼翼地剔除覆土,慢慢揭開那神秘面紗的時候,因土壤的浸潤,陶刻面具泛著新鮮而柔和的光澤。這張完整的陶刻面具,正面是人臉的形狀,上寬下窄,鼻子和嘴是淺浮雕,清晰可辨,兩只眼睛的地方是透雕,在陶片的邊緣還散布著5個小孔,整體形狀與現在使用的一般面具相似。考古隊員們驚奇地凝視著她,而她也安詳地與隊員們對視著,神態自若,安詳中帶有一種高傲,寧靜而平和的目光,散發出的是一種與自然渾然一體的遠古生活氣息,傳遞著遠古先民面對蒼穹時的探索與期盼。
在此后的發掘中,各種面具相繼出土,其中有10余件完整和復原完整的面具,形制有大有小,大的與真人面部基本相同,小的一般10×10厘米左右。雕刻技法屬平面淺浮雕,單面雕刻,具體技法為陽刻、陰刻、鏤空相結合,表現形式為陰刻與陽刻線條、凹與凸塊面浮雕、鏤孔等幾種形式交叉構成面孔。具體來說即減地法刻出凸塊面的浮雕,陰刻法勾勒出凹線條,用陰刻線與凹凸塊面相應組合成圖案。面具邊緣的小穿孔,應該是系戴時用來穿繩子的。在整理這些陶刻面具的時候,考古人員還發現更為奇特的現象,這些面具中還有各種陶刻獸面,可看出種類的有猴面、豬面以及帶有牙齒和胡須的貓科動物面具。這些不同種類的陶刻面具,是目前所見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史前藝術精品。
考古發掘中,人們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這批陶刻面具不是出土在考古專家認定的村莊“祭祀場”,而是出土在北福地遺址的房址、灰坑中。那么,這種顯然并非日常用品的面具到底有什么特殊功能?與祭祀場進行的祭祀活動有怎樣的聯系呢?
面對這些謎團,考古專家推測,這些陶刻面具可能是一種原始宗教或巫術用品,用于祭祀或巫師實施巫術時的輔助用具。因為古代關于面具舞蹈祭祀的記載很多,內蒙古鄂溫克族薩滿在舉行祭祀時戴著面具,四川白馬藏族人也戴著面具跳祭祀舞蹈,驅鬼祈福。可見,先民們有在宗教儀式上戴著面具裝扮成神祇跳舞,以祈福驅邪的習俗和傳統。專家們還推測,在北福地遺址祭祀場沒有發掘出面具,可能是先人們戴著陶刻面具到祭祀場進行祭祀、舞蹈,等儀式結束后,他們把面具帶回家中保管,等下次祭祀的時候再繼續使用。北福地陶刻面具的發現,是目前中國所見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史前面具作品,不僅把中國的雕刻藝術歷史向前推進了幾千年,還為研究史前宗教或巫術提供了重要資料。
在史前文化堆積中,史前農業文明是不可忽視的重點。因此,在北福地遺址祭祀場中,發掘出的一個長46厘米的磨制農具——石耜,讓考古工作者既興奮、又迷惑。北福地遺址中石耜出土時的情形在中國目前同時期遺址發掘中,還沒有發現過這么大的“精制”農具。但是,這個在祭祀場所發現的石耜究竟是祭品,還是被祭祀的對象呢?
耜,是古代的一種農具,形狀像現在的鍬。各地曾經出土過很多木耜、骨耜。距今7000年左右代表長江流域文明的河姆渡遺址考古發掘中,出土的農具主要是骨耜,說明河姆渡原始稻作農業已進入耜耕階段。而在易縣北福地遺址中發現的這個石耜,不是打削而成,而是磨制成的,通體磨光,制作工藝非常“精致”,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形體最大的耜,如此巨大的磨制農具,雖然無法確定它是祭品還是被祭祀的對象,至少表明祈求農業豐收是北福地祭祀場舉行儀式的一個重要目的,這件石耜為探索北方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的發生和旱地農業起源提供了重要線索。
考古人員在北福地遺址發現一個規整的場所,位于遺址中房屋區的西側,長1008米、寬84米。從保存較好的西北部觀察,應是直接挖建于生土之上。在90多平方米的面積內,成組成群的器物不斷出土,有中小型盂、石器、綠松石飾、小石雕、水晶、玉器,在附近發現了那件大石耜。眾多精美的祭祀物品堆放的方式以平地鋪排為主,輔以斜坡高低錯落,但迭壓現象很少見。從平面上觀察,祭祀物品群有幾個集聚小群現象,有意識地平均分成若干個組合。這種祭祀形式與磁山遺址發現的“組合物”遺跡有—定相似之處。考古專家認為這是一個祭祀場所,當時人們可能在這里舉行祭天地、祈豐年的儀式。
北福地遺址出土的玉玦史前祭祀場所的發現無疑具有重要意義。它們分組堆積說明,先民們的祭祀儀式可能是通過奉獻祭品來完成的。在眾多祭祀品中,最發人深思的是晶瑩剔透的玉玦和玉匕。在祭祀場發現玉器,說明在當時人們的認知體系中,已經把玉視為珍貴的物品,把玉獻給上天,表示玉有某種通靈的色彩,它可以把人們的愿望傳達給上天,去幫助他們實現自己的要求。這是先民們獨有的精神活動,是人類走向更高層次文明的重要標志。
北福地遺址出土的玉匕目前,中國發現最早的玉器是1989年在遼寧阜新查海遺址中出土的,北福地遺址在時代上與查海遺址基本相同,但查海遺址出土的玉器與祭祀無關。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史學界普遍認為祭祀用玉器出現在距今五千多年前的原始社會晚期,而北福地遺址祭祀場所發現玉祭品則改變了這種看法和推論。
面對這樣一座祭祀場所,現代的人們不由得產生出無限的感懷:祭祀的人們已經遠去了,儀式的過程也隨風消散,惟有留下的這片遺址和散落的祭品,向人們訴說著8000年前曾經在此上演過的祭祀大戲的隆重與神圣。